“你小子，啧，快起来，将军来了。”
“喝，将军可真威风，那身盔甲要是给我穿一次，少活十年都成。”
“做梦哪，那是最上品的明光甲，正号将军才有的，杂号将军都没得穿。可将军手上提的不像是他的枪啊。”
“那是碎魂。”边上一个刚下战场的军士接口沉声道，“杨将军的枪。”
“杨将军的枪，那怎么，杨教头他……”
那个军士默然不语。
单骑闯阵，七出七入。血染重衣，不负袍泽。被困阵中的三百天策将士救出来了，陷进去的只有单骑往救的天枪杨宁。纵使将士奋勇，最终抢回的也只有这一杆碎魂而已。
“我听说将军是杨教头收养的?”
“是啊，就算后来进了天枪营，也是在杨将军手下，将军，难为了……”
“连羽林枪法都练不好，还想入天策府，我天策不收废物。”面容冷峻的青年看着拄着木枪的稚童如是说。
“想当我的徒弟?我杨宁没打算收徒弟。”转身而去的将军丢下了这样一句话，“我是天枪营的统领，想学我的枪法，进来再说。”
“大比第一?你?”心情忐忑的少年看着眼前刚得知消息的男子，慌乱的低下头“干得不错。”
从未有过的轻柔语气，让少年惊讶的抬起头，似乎在对面的嘴角上捕捉到一丝笑意，使劲揉了揉眼睛，面前出现的依然是那英俊而冷傲的面容。
“这样就够了?妄自尊大!给我把羽林枪法练上一百遍，明日鸡鸣前去天枪营报到，逾时军法不饶!”
“是!将军!”
“将军，将军?”
“一时入神，你继续说。”
“将军，城中胶漆，木料，牛筋都已不足，其余守城之物更是匮乏。军中不少将士，兵甲都已难凑齐，这样下去，不是守不住，而是守不了了。”
“拆屋起炉，把阵亡将士不堪使用的兵甲都回炉重铸，发给将士们。”
“那都是故去袍泽留下的念想，将士们不忍心啊。”
“死去的，大不过活着的。让他们知道，死去的兄弟们依然在跟他们一起。”
“是，我这就去办。”校尉顿首，欲言又止，“杨将军的碎魂……”
“一并重铸，”他停了一下，“能不能，能不能，留住碎魂的样子，给我用?”
“……属下，明白!”
寒风送冷，吹角连营。老赵这伙奉命巡夜，他心疼二子，赶了回帐，自己一个人在营里巡着。抬头便看到将军一个人站在军旗下。
“将军，夜深露重，您又穿着铠甲，小心啊。”
“无妨，你是老赵吧，天枪营的老兵?”
“难为将军您还记得我。”
“那是，我刚入营，还被你来了个下马威呢。”
“哈哈，那不是对新兵都要来这手嘛，而且将军你当时直接就把我收拾了啊。”
“是啊，那时候大伙都在，多好。”
“将军，我是个粗人，连名字都是进了天策府才学会的，有些话也许不该说，但实在憋不住。”
“你就当我还是当年天枪营的那个新兵，说吧。”
“将军，潼关，西京两战，我们天策府自李大将军起，精锐尽丧。如今除了护驾南巡的冷将军，就只剩咱们这支孤军了。咱们就是天策最后一点骨血了!我不怕死，但天策不能亡，我手下那个二子，别怕是个新兵蛋子，敢打敢拼，脑子也机灵，各营这样的小子不少，他们活下来，过个五年，不，三年，天策就又起来了!将军，带他们冲出去吧，我们这些老家伙拼死也帮你拖住那些**，将军，给天策留点骨血吧!将军!”
“老赵，你起来，”将军扶起跪在地上痛哭的老赵，“还记得秦王殿前的那块碑吗?故李将军写的那块。”
“马蹄所踏的，便是华夏;我们守护的，只有大唐!”
“我们守护的，只有大唐，只有大唐啊。”将军拍了拍老赵的肩，“懂了吗?”
“……懂了!”
数日后，点将台。
“东都守不住了。”将军对着抬下最后的天策将士们说道，“有人跟我说，杀出去，给天策府留下再起的元气，我没答应。可以败，可以死，但不能逃，我们是天策府，国之爪牙，若是连我们都不愿意为这个大唐牺牲，还有谁肯去拼上性命阻挡那些叛军!”
“给伤兵营的弟兄每人一把刀，告诉他们在大营守着，死前不拖一条**垫背，下了地府别说是我天策府的鬼!”
“各营将士，回营整备，三刻后校场集合，随我出城，死战!”
“老赵，我有点怕。”
“老子比你更怕。”
“你说要是真能打赢，得的赏钱，够去扬州那看七秀妹子跳舞吗?我一直想娶个七秀妹子来着。”
“放心，真能打赢，抢都给你抢一个回来。”
“你说的啊。”
“恩!”
“老赵。”
“恩?”
“我天策府，不会灭，对吧?”
“……废话!”
东都城外，有骑士自那残破不堪的城门中列阵而出。
当先旗手手中，天策的血红灭字大旗，猎猎作响。
掌旗手之后，三百七十二人，这便是天策府最后的能战之士，无一人未伤，无一人言退。
将军闭目，吐气。手中重铸而出的碎魂，暗红色的枪身上隐透血光。
轻轻拂过胯下的战马，抬首望天，虚空中银盔银甲的将军仿佛正注视着他，依然是那般的冷峻。
“竟然想看到你笑，真是多想了。”将军默默自嘲。
“干得不错。”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将军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枪，却并没有张望。
“干得不错吗?那就做得更好给你看!”
横枪一扬，面前，便是大燕的十三万叛军，茫茫军阵，遮天蔽日。
“马蹄所踏的，便是华夏;我们守护的，只有大唐!天策府众将士听令，锋矢阵，随我，冲阵!”
前方，枪阵如林;身后，残阳似血。
千骑卷平冈，猛士守大唐，山风啸如虎，策马看鹰扬。
英灵不远，天策永存。
我大天策府，不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