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酩接过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毅魂斋。
毅魂斋是西市角落里的一家棺材店,其实人家的招牌上写的是“蔡记棺材铺”,大门上头挂着一块不起眼的牌匾,白底黑字,上书“毅魂斋”,据说是老板以前哪桩生意的主顾赠的。店铺晦气,四周冷清,这牌匾自然没多少人注意,谢酩却记得清楚。
他记得自己读过的每一个字。
当谢酩站在店外再次端详这牌匾上的字时,心中得出了与之前相同的结论:大气有余,稳重不足。字是好字,但是写字的人心绪不稳,有意难平,本是满腔热血,奈何世事如冰。
谢酩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放到鼻子下嗅了嗅,不出所料扑鼻而来的都是二顺身上的臭汗味,他不禁撇嘴,又将那纸条上的字迹端详了一遍。
应该是女子的笔迹,会武功的女子。
他沉下气,踏进这家棺材店。看店的蔡老板是个耳背的老头,一直闷头摆弄案上的一把算筹,半天也没察觉店里来客人了。谢酩走近,老蔡才抬头,连忙起身招呼:“客官,看点儿什么?”
谢酩没答话,只是拈着那张纸条晃了晃。老蔡接过来看了看,点头:“哦,要衣裳呀,娘子在里头——娘子,来客人了!”
里屋有女子应了一声,掀起帘子,招呼谢酩进去。
“客官是要男人衣裳还是女人衣裳?可有身量尺寸?”
看样子老板娘的活儿是裁寿衣,屋内堆满了各式布匹,有素白的也有花哨的。谢酩环顾了一下,确认老板夫妇皆是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但是这家店一定和靖世军的人有牵连。他还未想好该如何开口,老板娘已经殷勤地走上来,伸手便要取他手里的包裹。
“哦,有尺寸便好说。”
谢酩直觉般地退了一步,才将手里的包裹递出去。
老板娘双手接过包裹,道:“客官放心,奴家的手艺,包您满意。”
谢酩也不多话,向老板娘点头致了一礼,便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老蔡正在外堂角落的烛火上烧掉那张纸条,扭头冲他点了点头:“客官慢走。”
毕竟是做死人生意的,老板夫妇在待客时并没有堆出多少笑脸,而是严肃殷勤,体谅着客人的心情,办事毫不拖沓,从而给人沉稳干练的感觉。
毅魂斋,有点意思。
他完全没有追根究底的意图,这次接触,无疑代表着自己遭到了靖世军上层的进一步信任和提拔,而谢酩对这种事一点儿也不稀罕。
当下最重要的,是柳容。
这么一番折腾后,申时都过去了大半。谢酩连忙赶到聚贤书院,一问之下发现柳容还没回来,心中更急,又向布政坊的康胖子府邸飞奔而去。狼牙军在占领长安后派出不少探子混在街坊里,对前来襄助靖世军的江湖人士大加搜捕迫害,大伙在****里都不敢妄用轻功引人注目,谢酩也只能抄近道在地上快跑。
虽然很想直接踹门闯进去,但他盯着参军府门前全副武装的守卫冷静地想了想,还是作罢,塌下肩膀,探出脑袋,小步挪了过去。
守卫看到一个衣着破烂的乞丐走近,纷纷拎起长矛:“闲人勿近!”
谢酩摸了几枚铜板塞给守卫,用傻呵呵的语气问:“今天午时来的那个黑衣服的书院先生呢?”
守卫们对视了一下,答道:“柳先生?已经走了。”
“不可能吧?”
“走了,就从这个门出去的。”
“不会不会,俺在路口待了一下午了……”谢酩还想再套点话,守卫已经不耐烦地拿长矛指着他了。
“去去去,离远点!”
谢酩耷拉着肩膀悻悻地退到巷子里,抬起头,眼中登时涌出了一股冷意。他一提气,轻身跃起,足尖踏上了临巷的屋檐,在屋瓦上蹲下来,谨慎地探头观察府中。
远处的正堂恰好有人影走动,正是那胖子康孝乾,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大的便装男人。康胖子送那个男人出来,姿态恭敬,随着两人渐近,说话声也越来越清晰地飘近谢酩的耳中。
“狄统领请放心,参军府上下,绝对倍加小心。”
“你还是太不小心了。”高个男人说话了,声音威严低沉,“你自己纵欲无度****,连累的都是本座的人!”
康孝乾赶紧赔上笑脸:“说来也真是冤枉,那几个小子的命实在太脆,还没玩够呢就死了,下官这不是——”说着他抬头,撞上了高个男人的目光,笑脸一僵,转了话头,“是下官的错……不过,若是有个把碍事的,狄统领武功盖世,您麾下的暗夜狼狩哪个不是以一敌百的高手……”
谢酩听到这里不由心里一动——夜之狼是狼牙军的暗杀队伍,平日在东市的七绝场中练兵。前不久卢师叔带着东市的兄弟们潜入七绝场,干掉了他们的一个头目。而这个高个男人,想必是夜之狼新派来的练兵统领,狄尤。
负责训练暗杀队伍的**领果真是难以测度的高手,就连嗓音中都透着深厚的内家修为:“本座手底下随便一个人的命都比你值钱!”
“是是是,下官今后一定小心!其实啊,那些个废人小子也不好玩,今天府里来了一个书院的先生,那脸那身段儿——啧啧,比娘们还水嫩呢!狄统领若是有意,就算下官孝敬您的?”
“本座没有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癖好!”狄尤拂袖背过手,突然脚步一顿,当下抽出一柄飞刀向旁侧的房顶掷去,“——什么人!”
谢酩方才在听到那康胖子的话时脑中一阵嗡鸣,失神间碰响了脚下的屋瓦,漏了行迹。此时狄尤的飞刀夹着浑厚的内力凌空刺来,谢酩慌忙翻身躲避,还没站稳,那道高大的人影已经掠上了屋顶,如一片浓重的乌云当头罩来,宽大的手掌疾动如风,向着谢酩一掌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