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枫华谷的万顷红叶之上掠过。
从燃烧着的战火,与伤痕累累的士兵上空掠过。
从叛乱与坚守中掠过。
看起来像个局外人。
可是我救助过受伤的士兵,亲手将他们背到军医那里,听得到痛苦的呻吟。
我看到过将军的枪,在残破的夕阳下,突兀地折断了。
像一个再也不会醒来的灵魂,发出了空洞的哀鸣。
将军说,我来自突厥,可是我的一生都献给了大唐。
皇上啊,皇上,老臣再不能为您效力了。
他在长枪折断的那一瞬间苍老,变回了一个真正迟暮的老人。
我跟着他一起走出营帐,看着枫华谷的残阳如血,染红了他的双鬓。
夕阳的余晖下,他的轮廓坚毅,一道道伤疤是将军的勋章。
我突然很想见年轻时的他,虎峙三军,万象威仪,一定是让敌军心生畏惧的庄严模样。
不像现在这样,英雄没落,空余寂寞。
火药的爆炸声与落石的轰隆声中,我听到他在说。
拿上我的战衣吧,无论前路如何,且再与我冲锋陷阵,厮杀上三百回合。
他的目光满足而又悲怆,我在他身边一边微笑着擦亮自己的剑,一边哭了。
忠义,不是乱世的美德,斩杀敌军千万,不敌半句谗言。
可是不能放弃啊,无法离去啊,因为,我是将军,这是我的领地。
将军百战何辞死,来日马革裹尸还。
被俘虏关押的士兵们,得到解救后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回大唐去。
大唐,我站在山巅,迷茫四顾,何处是大唐?
莫非就是我脚下的,曾经被武林人士的鲜血染红过,如今又被将士们重染的枫林?
我找不到大唐了,它应该是一个盛世的名称,岁月遗失了它。
如果以为枫华谷的战火就是人间不该有的惨剧,那现在的长安,便可以称得上是修罗地狱了吧。
破败的帐篷里漏着雨,吃了观音土的人们腹痛不已,城郊一片哭泣悲吟。
请为我找些有毒的野菜来吧,食腐的虫子是上好的美味,就连无人安葬的死尸,剁一剁,烤一烤,也是果腹的佳肴。
吃下去,吃下去吧,吃了才有**,吃了才有力气等到爹爹归来,吃了,才能活。
还有什么比活着更艰难,又比活着更重要呢?
娘亲,肉很好吃,有一股熟悉的,爹爹的味道。
我只想扭过头,捂住耳朵,拒绝听到这句话。
可是命运毫无道理可讲,它不允许你拒绝,也不允许你后退。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这怒火快要让我失去理智。
我握紧了手中的利剑,师兄说,这世上总有些罪孽,是连华山的雪也清洗不掉的。
那么,我手中的剑呢,我手中的剑可以将它们洗掉么?
如果可以,我愿再也不将它放下,哪怕自己也被这力量反噬遍体鳞伤又何妨?
这混沌的世道,还有没有希望?
火红的蜡烛,吉庆的喜布,一壶薄酒,微笑着的新娘和目光坚定的新郎说,等到战乱结束了,我们再一起畅饮吧。
他们相信会有那么一天,所有坚持活着的人们一定都相信有那么一天。
时间的涡流将我们席卷,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万花谷的师父们独避风雨,可是阿麻吕说,出谷救国的师兄弟们很多很多。
我微笑着,能够教出这样徒弟的师父,内心里真正放得下么?或许他们只是想守住这世上的最后一片净土。
向世人证明,还有桃源,并非只在梦中。
于是,便能有念想。
为了那梦中的家园,为了和你的明天。
为了无数人至死都在坚持的信念。
我在破损的长安城门前,以大唐子民的名义起誓。
吾愿以身赴国难,不破狼牙终不还。
By:寒衣。
写于安史之乱的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