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纯阳雪片片飘落,顷刻间就覆盖了通往纯阳大殿的路。
这一日是小清笛入山的日子,小小的她陷入雪坑中,奋力的爬起继续往山上爬去。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门派所在,从那一日空中飞过纯阳的弟子时,她就被牢牢吸引了,眼睛里从来未有过的狂热。
所以——哪怕眼前白雪皑皑看不到入山的路,她也从未想过回头。
哪怕试了她的衣衫,瞬间成冰,嘴唇青紫,意识模糊,也从来没有断过登上纯阳山顶的想法。
就在小清笛战栗不已的向前爬行时,面前一个蓝色的身影挡住了风雪,小清笛抬起头看到一张好看温柔的脸,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她温柔的说:“小妹妹,我抱你上山可好。”
那一笑,融化了纯阳冰冷,
融化了这天地的一片苍茫。
那一天之后小清笛连日风寒,躺在床上模模糊糊,那个蓝色的身影一直守在床边。
一口口的苦涩药汁被他一点点的喂下,小清笛咬着牙从不说苦。
但那蓝色的身影仿佛能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到她的所有情绪,他笑着塞进她嘴里一颗蜜饯,直接甜到她心底最深处。
小清笛终于好了,她知道师兄叫清风,平时苦练功法,然后闲暇时间来到清风师兄屋前,躲在大树后看着师兄飘逸的在空中挥舞着手中的剑。
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凝结,只有那飘逸洒脱的身影。
在小清笛发愣的时候,清风已经到了她近前,溺爱的摸摸她的头,笑着问她来干什么。
小清笛拿出自己的剑,一本正经的说——求虐!
她知道小小的她,说喜欢不会被相信。她只求能和师兄一起舞起剑,直到她能站在他身边,一起保卫纯阳时,谈喜欢才有资格。
她努力认真的练习每个一个招式,她害怕师兄的厌烦,害怕师兄嫌弃自己的笨拙,所以师兄皱眉时是小清笛最最紧张的时刻。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门派,眼前这是她最崇拜的男子,她没有任何理由不努力。
白日里她和其他入门的弟子一样,苦心的修炼,每日黄昏时她还会到清风师兄的屋前请教,但师兄却越来越少时间陪自己练习,一味自己没日没夜的苦练。
小清笛知道神策军蠢蠢欲动,每个门派都是人心惶惶,师兄们都在苦练,为保卫大唐保卫纯阳做最后的准备。
越是知道形式有多危机,小清笛越是担忧,她越来越多的时间来看师兄练剑,站在青松下望着清风的身影发呆。她很担心,担心师兄会离开,担心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少。担心这纯阳上纯净的白不复存在。
不管小清笛如何担心,那诀别的日子还是来临了。
那一日,清风第一次来到大殿前看着她和众师弟师妹练习,脸上还是淡淡的笑,看不出离别的伤感。
待练功结束,小清笛飞奔到清风面前,望着眼前这给她最多温暖的人,眼圈一红像是有预感的问:“师兄,是不是要去平长安之乱。”
是啊,长安之乱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这纯阳还有谁人不知呢?
清风一如既往温柔的摸摸小清笛的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柔声的说:“是啊,师兄走了,你和师弟师妹们好好练习,在师兄不在的日子里保护好纯阳,知道吗?”
虽然早知道结果如此,但听到师兄亲口说出,小清笛还是泪如雨下,揪着师兄的袖子抽噎着说:“师兄,可不可以不要去?我害怕……害怕……你……”
清风蹲了下来,平视着小清笛的眼睛说:“小师妹,纯阳的人永远不会退缩。师兄是去保护天下百姓,保护纯阳不受荼毒。如果你长大了,也要一样做。好吗?”
小清笛知道结果一定是这样的,她留不住师兄。小清笛咬咬嘴唇,目光坚定的说:“师兄,我也要随你去,随你保护百姓,保护纯阳。”
清风欣慰的一笑,缕了缕小清笛的头发,温柔的说:“好师妹,留在这里,替师兄保护好纯阳,让师兄回来依然能见到这里的纯净和祥和。这很重要!”
师兄说的那样认真,认真让小清笛不能拒绝,小清笛咬着嘴唇看着师兄纯净的眼睛说:“师兄一定要回来,一定要活着。一定好吗?”
清风重重的点头,轻轻的把小清笛拥在怀里,任由小清笛在自己的肩头泪流成河,声嘶力竭。也许这次会从生离变成永远的死别。
第二日,清风早早就随着师兄们离开了,他心疼小清笛的眼泪。可是还是远远在身后听到小清笛高喊:师兄,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回来。
那声音一直未停,直到他消失在清晨的夜色之中。
在清风离开的日子里,小清笛一直苦心练习。她强迫自己相信清风师兄一定会回来,一定!
在师兄不在的日子,小清笛除了日常练习,剩余的时间都在清风的屋前挥舞着手中的剑,就好像清风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她要师兄归来时看到她可以与他比肩,再多的辛苦只要换师兄的笑颜也便值得了。
陆陆续续有重伤的师兄师姐被送回,整个纯阳师弟师妹们都不在练习,精心照顾着那些重伤的师兄和师姐。
那通往纯阳山顶白色的路上,常常有血滴滴落一直通往大殿。小清笛精心的照顾着每个人,又在那些血肉模糊的师兄身上分辨着清风师兄。她不想看到清风师兄,但又期待他受了伤不得不回来。
每天都有师兄醒来,每天也有很多纯阳弟子不治而亡。长安城生灵涂炭,纯阳宫也一样血染大地。
小清笛跟每个醒来的师兄问起,有没有见到清风。有些人说没有见到。也有人说还在战场上,但最令小清笛心堵难耐的是,还有人说好像死了。每每听到这个消息,小清笛都会站在纯阳通往长安的路上痛哭一场。
那场战乱渐渐结束,大部分纯阳弟子都已经回到了纯阳宫,有些人伤有些人完好无损却日日沉默。不管怎样都不见清风回转。
小清笛跟很多人打听清风的下落,都没有结果,众说纷纭没有结果。
小清笛哀求着要去长安,但纯阳宫主总说:能回来自然会回来,这里是所有纯阳弟子的家。哪有有家不回的道理。
江湖险恶,世道混乱,怎能让她一个小孩子去刚刚战乱的长安。
小清笛始终不信清风师兄会死在长安之乱中,他明明答应自己回来的。清风师兄从不与自己说谎,她要亲眼看到他才信,哪怕是他永远长眠在自己眼前,也要看到。
那晚,纯阳又是一场风雪,封了上山下山的路,但小清笛还是拿了两件换洗的衣衫,像长安走去。如果清风真的不在人世,她也要把他带回来,让他回家。
二日后,小清笛终于到了长安,到处都是生灵涂炭,遍地死尸。有平民百姓,有江湖人士。
她翻动着每个死去的人,有眼熟的师兄,也有陌生冰冷的尸体,顷刻她白皙的脸沾满了鲜血。绝望和希望让她饱受折磨,她多希望清风师兄站在她骗钱,一如当初用同样的眉眼同样的微笑凝视着她。
尸体中没有清风师兄,来找同门的人不在少数。小清笛和他们含着眼泪把每个人掩盖深埋,在墓碑前久久的不说话,只是紧握冰冷的泥土为那孤寂的坟墓填上,绝不哭泣,她要把所有眼泪倾泻在清风师兄面前。
长安在数日后恢复了平静和祥和,看不到尸体,看不到鲜血,除了寥寥的人和破落的房屋几乎看不到这里曾经多么惨烈。
小清笛始终没有找到清风,这反而让她心安,至少有很大可能他还没死,他活着只是受了伤还不能回纯阳。
小清笛回到纯阳时,接受了宫主的惩罚。在坐忘峰思过的日子里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一着的行走。
小清笛从坐忘峰回来时,也没见过清风的回转,她想会等到他回来吧,一定会。他爱纯阳,在这里还有这里最疼爱的自己,怎么会不回转呢。可日子过的那么快,可清风却迟迟不归。
而清风这个名字也成了纯阳弟子名册上被划掉的名字,成为了墓碑上已亡人。
小清笛不相信,苦心修炼出师时她离开了纯阳,飘荡在江湖,她拜访了所有在那场战役中存活下来的人。问他们有没有见到一个纯阳弟子叫清风。因为一个小小的线索,她便不远千里奔走。
岁月如斯,清风的影子在小清笛的心里模样已经模糊,但那种执念却一直存在,越来越深。她时常在异乡的梦中能看到那个蓝色的影子,和那让她感动的笑容,醒来却始终想不起他的模样。
或者她的执着感染了上苍,她听闻有个重伤纯阳弟子当初被一个七秀的女子带走了,据说去了扬州。
小清笛马不蹄停的到了扬州,整整转了数日,在再来镇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尘封的记忆像是开闸的洪水汹涌扑来。她压抑了那么多的眼泪奔流而下。
还是那张温柔的脸,还是那好看温暖的笑容。只是他身边站着一个七秀,面容姣好,眉目清秀和自己有几分相像。两人中间拉着一个小女孩,有那七秀的影子,自然也有清风好看的笑容。
“爹娘,你看后面的阿姨为什么哭了?”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对着清风和七秀说。
清风侧脸,微微一愣,但顷刻便消失,礼貌的说:“这位仙姑,有事吗?”
小清笛摇摇头,眼泪还是止不住流淌。
七秀微微一笑看了看清风和小清笛说:“这位姑娘,我家相公头受伤过,失忆过。失忆之前也和纯阳有些渊源,如果姑娘认识我家相公请告知一二。”
小清笛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哽咽的说:“不认识,只是像一位朋友罢了。在下告辞了。”
转身离去,小清笛不敢回头,害怕让清风看到自己崩溃的模样。如果他此刻幸福,那便一切都好。这么多年最坏的结果都打算了,现在的一切不是很好吗?
只是小清笛永远不知道,清风拉着七秀的手那一刻低头眼中有泪。
他不是失忆,只是当年功力已废。回去也只是纯阳的废人,再也不能陪她舞剑练功,拖累她一世。
不如和救了自己的女子一世安乐,算是报答也好,算是骗了自己和她也罢,至少还保住了他在小清笛心中那个飘逸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