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故事:烟雨伞。
烟雨伞,一
瞿塘峡的八月,天上阴沉,乌云密布。
一个锦衣男子骑着快马,在峡谷中沿着江水狂奔。跑,往前跑,拼命的往前跑。
只要甩掉她,就有活命的机会。豆大的汗水顺着脸庞流下。突然,跑马“嘶”的一声,扬蹄停了下来,惊慌的男子一时没有稳住摔下马背,滚在江边沙滩上。
前方,一柄油纸伞悠悠飘落,伞面是淡绿色的,上面画着一个黛眉的女子。
一看到这把伞,他的心猛地收缩。
轻飘飘的雨伞在他心中却仿佛是一声炸雷,将他最后的侥幸心理炸空。
来了么?
还是逃不掉么?他惊慌四顾,看到峡谷高处通向白帝城的长索道上,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娉婷而立。
绝望恐惧的神情出现在男子的脸上。
早知道,我怎么都不会撑开啊!
这把怨伞。暴雷轰隆一声响起,倾盆大雨随后落了起来。
骤雨急速的打在油纸伞上,激起的水花四散。
天上,电闪雷鸣;
而地上,锦衣男子瘫软在地上,身上不断涌出血水,已然断了气。
长安鹿奔林里,一对衣衫褴褛的兄妹坐在小路上喘气。
妹妹不过六岁,哥哥十二三岁的样子。
“哥哥——下雨了!”
长安的雨说下就下,而且越来越大,不一会儿,雨水便如帘子一般漫布长安。
少年将自己破烂的外套脱下,用手撑起来罩在妹妹的头上。
“休息好了就走吧,我背你,爹爹的病拖不得。”
小女孩伏在哥哥肩上,用稚嫩的胳膊撑起衣服做的“小伞”。只可惜“小伞”上破洞实在太多,雨水顺着她的头流下来,将她稀枯的头发冲成一缕一缕的贴在脸上。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万花?”
“快了。”
“快了是什么时候?”
“阿朵累了么?”
“不累,只要能找到神医给爹爹治病,阿朵就不累。”
“乖,我们很快就到了,爹爹的病一定会治好的。”
少年把妹妹往上托了托,朝雨中的前方看,雨下的太大且不断的流进他的眼里嘴里,他什么也看不见。
“哥!看!”阿朵在背上叫道,声音中带着惊喜。
他们附近一棵大树旁竖靠着一把的淡绿色的伞。
少年背着妹妹踩着积水跑过去,阿朵将伞撑开。
——这个孝顺而坚强的小女孩,在她撑开绿伞的那一刹那,唯有满心欢喜。终于可以不用淋雨了。但——
这世界上有多少悲剧源于无知?
稚嫩的小手撑开伞,神秘的大手拨动了她的命运。
伞面不大,却正好遮住了他们俩,不用再受雨水的冲刷。
“哈,哥哥你看,伞上面有个漂亮的姐姐。”
果然,一撑开伞面上就出现了一个白衣女子。经过雨水的冲刷,女子的眉眼越发清晰。
少年望了望四周,不见人影,这把伞好像是从天而降送给他们一样。
先借来用一用吧,如果把妹妹淋病了,又要拖上一阵。
少年心里这样想着,就背着妹妹向万花谷继续走。
“真好看。”阿朵望着伞上的黛眉女子出神。
伞上雨水越多,女子的神色越来越清晰真实,她甚至微微的笑了起来。
“你叫阿朵是么?”
阿朵吃惊的张大嘴巴:“漂亮姐姐还会说话!”
“傻孩子,你们去万花找神医救你们的爹爹是吧。”
阿朵点点头:“爹爹的了怪病,村里的先生说,没有万花神医,爹爹就活不了了。”
“如果,我帮阿朵治好他的病,阿朵愿意将自己的一样东西给我么?”
白衣女子的声音低沉,带着某种诱惑。
治好父亲的病,这对阿朵来说当然是世界上最甜蜜的诱惑。
她回答得很干脆:“愿意。”
“傻孩子,你还没问要给什么。”
“那——要给什么?”
“我要你全身的骨头,你愿意么?”
“啊?那我会——?”六岁的孩子吃惊,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白衣女子静静地看着她。
阿朵认真的想。
六岁的小孩子,她能想出什么呢?。
她只知道,只好爹爹的病就好了。于是,她说说“好。”
伞面上的白衣女子笑了,笑容定格在伞面上,又不动了。
头顶上的伞晃了了一下。少年停了下来。
“只要能治好爹爹的病,我什么都愿意。”
小女孩低声喃喃。
“阿朵?做梦了?”少年轻声问。
背后没有回应。
少年偏头靠着妹妹的头笑了,拿过伞撑好继续向前走。
终于到了万花。
守门弟子望着少年身后惊呼:“你后面是什么?”
少年回头一看,一长条蜿蜒的血水顺着自己走过的路弯弯曲曲流淌,因为雨水的缘故,血水的颜色很淡,却越靠近自己越红。
震惊的少年扔掉伞,将背上的妹妹放下来,小女孩闭着眼像一滩泥一样倒在地上,浑身是鲜红的血,已经没有了气息。
“阿朵————”撕心裂肺的喊声回荡在万花谷。
落在一旁的雨伞上,白衣女子的面容开始模糊,最后隐去不见了。
阿朵已经死去多时,浑身的骨头被神秘的抽空,万花谷弟子无力回天。
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啊,虽然活的贫贱,却很坚强。
谁会知道,那双稚嫩的小手撑开伞的一刻,就决定了她的生死。
如果早知道,你还会不会撑开这把伞?
悲恸的少年将妹妹埋在百花丛芳的万花谷。
他带一个万花弟子回到自己村里。 “已经好啦,今天早上好的。”
昏迷好几天的爹爹红光满面:“这病好的真奇怪,一觉醒来什么痛都没了。”
万花弟子给他搭脉,果然跟健康人没有任何两样。
确实奇怪。
少年蹲在门前小土墩上,悲伤大过欢乐:从此,再听不见妹妹清脆的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