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打探情报,秦颐岩特意没有骑马而选择步行,然而放眼望去只有一片雪白,若是盯着看的久了就会觉得两眼肿胀难忍。
正在苦恼间,秦颐岩突然发现远处有一大团白影在移动。起初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待走近了,才发现那确实是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似乎与周遭的雪景融为一体,但是身上却有没有一丝被雪花沾湿的痕迹,仿佛独立于茫茫白雪之外。
他的表情文雅平静,充满儒生气息,然而他走过的路却连脚印都不曾留下,这是轻功极为高明的象征。
这样的人,秦颐岩只知道一个。
秦颐岩屏住气息,在雪地中匍匐的接近王遗风,想看清他在做什么。
然而观察了好一会,发现王遗风只是踱来踱去,好像在家中的花园散心一般。终于,他弯下腰。
从厚厚的雪层中翻出一朵小小的白花,端详许久,突然喃喃道:“这是修炼内功的最新方式吗,秦将军?”
行踪暴露,秦颐岩不及思考对方为何知晓自己姓名,一跃而起就要发动攻势。
王遗风却不急不缓的说道:“既然有缘相会,秦将军要不要来在下家中饮杯茶水呢?”
对方如此表态,让秦颐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也不等他回应,王遗风回头便走。
踌躇了一后阵,抱着试探的目的,秦颐岩快步跟上,走了一阵突觉眼前迷雾漫布,不过片刻却又豁然开朗,此时眼前已出现一个小屋,屋中隐隐传出水沸之声。
这时王遗风从屋中探出头来道:“同为江湖中人,将军不必拘谨,请进屋一叙。”
秦颐岩进屋后,才发现或许是出于保温的考虑,屋子的墙壁特别厚实,因此屋内远不如在外面看来宽敞,除去屋中所摆的小茶桌,便没有多少可供活动地方了。
正厅左边还有一间卧房,房中的呼吸声让秦颐岩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王遗风将刚热好的茶水放在桌上,却看见秦颐岩正盯着一旁的卧房,微微一笑道:“将军不必如此戒备,房中乃是在下小徒。
因为前几日赶路赶的急,不小心染了风寒,刚刚服下药睡去了,还望将军莫要打扰她。”
秦颐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刚刚王遗风是在寻找药材。在仔细一听,屋内的呼吸声又轻又浅,显然乃是一名小童。舒了一口气,秦颐岩在桌旁坐下,发现王遗风已经开始端起品茶了。
虽然觉得对方不大可能下毒,但是为了以防万一,秦颐岩没有端起茶杯的意思。
王遗风倒也不在意,慢慢的品了一阵后,开口问道:“秦将军你们的如此兴师动众只为一个恶人谷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秦颐岩心中一惊,也不知是否是情报已经泄露,是故表面上只是默然。
见秦颐岩不答,王遗风径自继续说道:“你们此番针对恶人谷,自八月接旨起已经筹划许久,可谓处心积虑。恶人谷真是让将军如此欲处之而后快吗?”
心知对方必是已经得到详细线报,隐瞒无用,秦颐岩道:“你们恶谷中人近来四处生事,伤人性命,有违天道,是故我等欲替天行道。”
王遗风听罢一笑,回问:“秦将军,何谓有违天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违反此理即是违反天道。”
王遗风又问:“秦将军,我且问你---杀死一个活人有多少种方法?”
秦颐岩不疑有他,答曰:“很多种,难以计数。”
“哪么,秦将军---救活一个死人有多少种方法?”
“这。。。一种都没有。”
“既然如此,将军何言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再且问---何谓天道?”
“这。。。”
“春夏秋冬,风雨雷电,日月星辰---此为天道;是非善恶,仁义礼教,权争利斗---此为人道。汝等行人道之事,却借天道之名,岂非欺世盗名、混淆黑白?”
一段话质问的秦颐岩冷汗直流,吱吱呜呜了半天,才终于开口反驳道:“即使只是假借,只要行正义之实,秦某无愧于心。”
“秦将军,正义是什么?”
“忠孝仁义,自古难全,以致父子相残、妻离子散,忠义徒留,埋骨沉冤---这,是正义吗?”
“道魔相争,道胜魔灭,魔长道消,鏖战无休,生灵涂炭,殊途同归,---这,是正义吗?”
“善恶皆为性命,然世人皆言杀善为非,伐恶为是,以暴制暴---这,是正义吗?”
“江湖之中,情仇恩怨,以大义为名,行私仇之实---这,是正义吗?”
“天地不仁,灾祸连年,流民失所,饿殍千里---这,是正义吗?”
“杀伐征讨,割地划界,以万人亡成一人王---这,是正义吗?”
“秦将军,到底---何谓正义?”
“这。。。这。。。”
“既然不知,那便是师出无名,为何汝等还不速速退兵?”
秦颐岩只觉得王遗风一字一句,宛如巨大的鼓槌,敲在秦颐岩心头,带来一阵阵头晕目眩的巨响。恍惚间。
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中年儒生,而是手握闪电,口吐火焰的魔神,而自己便如魔神脚下的蝼蚁般渺小无力,巨大的压力压的自己几乎要窒息。
然而,心中的东都之狼最后的骨气让他直起脊梁。
“先生辩才雄冠古今,秦某拜服,然则秦某乃天策军士---天策军士,即为大唐之剑,只要此剑挥出,便绝无回转之理。
即便刀山火海,即便是满身污血,即便是要身负骂名---只要是大唐所指,便是我天策将士的目标,不论是非!”
虽然口干舌燥的似乎每一句话都要从吼中挤出一般,但是他还是挺了下来,面对狂风骤雨般的重要,秦颐岩这小船却始终没有翻覆。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同时,一阵铃声响起,狂风闪电、地狱魔神一同消逝。秦颐岩强忍着身体的虚脱感抬起头。
却发现眼前已空无一人,连那小木屋也早已消失,只留着一对风铃挂在身旁的树枝,风铃绳上系有一个纸条,上书:
“秦将军之赤胆忠心,实令在下深感惭愧,今献上雪魔铃一对,聊表愧意。
- --王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