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辰年冬历万花谷夜雪为门派记
拥天地奇伟,拨关中紫气;钟造化天成,养天府神川;界南北神州分二,贯明晦阴阳聚一,潮起大江,怒涛步止于此,河阔九曲,风华独孕其中,此,秦岭也。
虬螭伏踞,天下可观,为秦岭浩荡;明珠腭前,渔樵难寻,是万花钟灵。
若开碧嶂烟行,得访幽谷林蔽,自见云气氤氲,收撒郁林霞光;山川玄绝,俯仰奇峰荫泉;紫树白琼,鹿踏倒影,风静川显,花海漠漠;飞瀑霰珠,莲托水径,雾开峰耸,三星巍巍。
胜境仙居,余门派在此,谷主云涯客,仰首三星绝顶;医神善济生,俯身丹炉侧畔;禅师一行,得天工仁心;书圣颜师,传儒言微旨;更有琴棋书画,百工诸艺,绝唱天下者,皆荟萃于此。
晨雾初开,野树含烟,花海盈露,缁衣一篓孑立微茫之间,余师姐妹采药在彼;醇酒未消,酣眠苔石,漫诵烂柯,散发除缨泼墨山水神意,余师兄弟习艺在彼;余从学万花谷四载,沉淖俗尘方孔,游离觥筹应对,七艺将提又放,未窥门径,遑论登堂入室,每思每愧。
恰逢冬至,红尘困顿间道遇溪言师弟,听闻万花落雪,默然恍惚,余离万花一年有余矣。
游子何日当归,游子此日当归。
既登长安车马,又入万花故地,唯见风雪萧萧。
旧时苍翠,此时漫天皆白,依稀晴云,此时月出崖间。
风雪映月,迷离横侧,霜积细叶,萋萋远漫,晴昼海苍茫一望;风掣于衣,雪扑于目,余匹马行于晴昼海上,远处一鹿孑然踏行霜雪漫阔之间,忽回望余所在,四目相对未盈一瞬,鹿缓行而去,隐于风雪之中。
三星望月,轮廓飘渺飞云雪幕,时当晴日,则天梯历历在目,此时亦隐没风雪中。
踏马过冰树寒石,沿石阶而上,彼时落花如雪,此时雪落如花,石阶当时若雪,此时雪积马滑。
吾师孙神医拄杖炉前,雪落白发旧衫,问之仍笑曰:“若修行疲惫,且看万花风物……”此时万花风物皆掩盖飞雪之间,吾师可冷耶?阿麻吕可劝师添衣耶?可有师弟为师丹炉煽火耶?当年学艺未精,师丹炉为徒所坏,师犹记之耶?
风雪更盛,三星望月高险,余踏天工梯而上,孙师佝偻其背,犹望丹炉,雪落其背,吾不得拭之。
既登绝顶,师一行立于山崖,遥望万花谷下,忧心雪积山道,弟子难行耶?或忆水月宫水运浑天仪耶?阿甘依旧喀嚓作响,师须发白过昔年,雪耶?岁耶?
谷主,吾师,为何盘膝坐高殿之上,烛龙殿旧伤未复耶?问之乃答:“以不惑之年,方知儿女之情,常思东海故里,承欢高堂膝下,不知再聚何岁。”
万花谷,谷主之家乡;东海,谷主之家乡;在此念彼,东海亦有风雪耶,高堂犹念儿之衣寒耶?
万花谷,吾之家乡;红尘,吾之家乡;在此念彼,或思耶?或悲耶?
昔年谷主年少,游历神州山河,徜徉迷途,骤见花谷,神飞意叹,乃建师门,当时可知三十载之后落雪夜,有此叹息?
雪扬如泼,月寒更甚,花谷如此,神州何恙?
吾师一行,可知他日圆寂长安,未知天命?吾师颜公,中原涤荡,可知他年淮西之祸,慷慨一死耶?又可知天宝之祸,既及神州黯淡,花谷独木覆巢耶?
然多宝塔碑既传,大衍一历延唐,千金两方万世,吾之众师,道艺皆传,可为慰耶?天下诸派,论及风雅,七秀或可并与;长存济世,天策遥闻比肩;兼备其二者,则天下更无矣,万花谷遗世独立,或其道耶?
余有缁衣,师门所传,竹笔两杆,师门所授;背有长琴,师门所赠;肋下青囊,师门所与。
然漫天风雪动秦岭,吾意有嗟叹,为何泣不能书,颤不能弹?
余技艺粗俗耶?
余风雪僵迫耶?
或余悲痛耶?
天成秦岭亿万载矣,吾师吾门可长传耶?
壬辰年冬十一月十二亥时
江湖醉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