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花】剑三西京侠义录·书生无用【三】

【三】品字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的梆子响了四声，屋中的烛火晃了又晃。柳容搁下笔，执起剪刀剪去垂落的灯芯，又抬头望向笼罩在昏暗烛光中的屋顶，开口道：“谢兄夜里总是这般露宿屋顶吗？”

　　屋瓦传来些许响动，窗外一道人影从屋檐落下，推开门探进一个头。

　　“嗯……我就是……打了点酒。”谢酩走进来，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柳容一笑：“这深更半夜的，也不怕犯了宵禁？”

　　“嗨，老——呃，我谢某的轻功，嗖嗖的！”谢酩笑着拍了拍胸膛。

　　柳容起身：“我去拿杯子来。”

　　他刚站起来就晃了一下，谢酩慌忙拉住他的手臂：“你还好吗？”

　　柳容按了按额头，苦笑道：“写了这么久，头都晕了。”

　　谢酩低头看了看书案上凌乱的书稿和一旁摊开的长卷，柳容的字迹甚是隽逸，恰如其人一般清秀淡雅，令观者心旷神怡，而细细品来，总觉得有某种呼之欲出的……狂放？

　　“谢兄对在下的字可有品评？”柳容取了两只小杯回来，看到谢酩正凝神盯着书案上未装裱的书稿。

　　谢酩回神，干笑一声：“我一个要饭的怎么会懂这些。”

　　“谢兄但说无妨。”柳容将两只小杯随意放在两人中间的石板地上。

　　谢酩盘膝在地上一坐，往两只杯里斟满酒，放下酒壶，又歪头看了看满书案凌乱的纸张，开口道：“柳兄你大约……志不在此。”

　　“哦？”柳容的脸上本带着倦意，闻言双眼不由睁大了一些。

　　“书山文海，卷帙浩繁，柳兄你，并不愿埋头此处。”

　　柳容脸上浮起了兴致，他取来一旁的凭几置于身前，慵懒地倚了上去，伸手捧起一杯酒。

　　“何以见得？”

　　谢酩嘴动了动，又停下，也拿起酒杯，憨笑道：“我瞎猜。”

　　柳容也不追问，他对着谢酩举了举杯，然后慢慢饮下，道：“好酒。”

　　谢酩嘿嘿一笑：“下次带你去店里喝。”

　　柳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眼角的泪痣在鬓发后若隐若现。

　　“说起来，柳兄为何不去做大夫？”谢酩大致能观察到柳容的内息，修为不甚明了，但的确是万花谷离经易道一脉的心法无误。

　　“因为脏。”

　　听到这直白的回答，谢酩不由低头瞥了瞥自己的扮相，赶紧缩回手去在裤子上快速蹭了蹭，又偷偷瞄向柳容，没发现柳容对自己这一身邋遢样儿表现出什么不满，才忐忑地松了口气。

　　而柳容以袖掩口，打了个哈欠，整个人都伏在了凭几上。

　　“已经四更了，柳兄还不去休息吗？”谢酩见他困乏的样子，问道。

　　“谢兄你呢？”

　　“哦，兄弟们闹腾惯了，有时候喝酒喝到天亮，哈哈。”

　　“晚睡不利养生啊。”柳容又打了个哈欠，撑住凭几直起身子，披在肩上的墨色大氅滑了下来，“可惜今天身不由己，非熬夜不可了。”

　　他在书案前坐直，随手从笔架上摘了一支未润过的新笔，唰唰两下把散落的长发盘了起来。砚中的墨有些干涸，他往砚池滴了些许清水，从木匣里取出墨锭，拄于砚中。

　　“我可以帮你吗？”谢酩抬手，指向砚台。

　　“那便有劳了。”柳容放下墨锭。

　　谢酩在旁边的水盆里净了手，挪过去拿起墨锭，慢慢磨了起来。

　　浓郁的墨色在砚池中化开，柳容执笔蘸了墨，埋头继续抄写书稿。窗外的夜色亦如墨汁一般，安静地敷在窗纸上，与烛光隔栏相对。

　　满纸尽是冗长而无趣的说辞，柳容的笔划逐渐飘飞，白日里点漆也似的眸子笼了一层阴翳，被长睫掩去大半，眼睛越眯越细，头也开始往下垂。谢酩眼疾手快，猛地捉住他执笔的手腕，避免了那重重坠下去的一笔毁掉整张快要誊好的书稿。

　　用来挽住长发的那支笔松脱滑落，如瀑的青丝重新倾泻而下，柳容惊醒过来，低头看了看书稿，确认无事后，又抬头看向谢酩。那乞丐打扮的青年衣衫破旧，露出被日头晒成古铜色的皮肤，身材壮实，自肩颈蜿蜒至手臂的青红花纹在烛光中显露着无形的威严与不羁，偏生手里捏着块与他的放浪气全然不符的墨锭。

　　谢酩将他的手从书稿上方拉开，道：“你还是先休息吧，现在这样容易出差错。” 

　　柳容抬眼看了看窗外，有薄薄的月色斜渗入窗纸，下弦月已经升起，距离黎明便已不远了。

　　“不行啊，时间不多了。”柳容以肘支案，把垂到额前头发向后拢去，抓在指间，眼中惺忪无神。

　　谢酩从他手里拿过笔，道：“你去睡一会儿，我替你抄。”

　　柳容眯着眼睛看向他。谢酩对他笑了笑，起身绕到了他的身旁，以笔饱蘸墨汁，在柳容的字迹下方，一笔一划地续写了一个字。

　　笔锋稳健，藏露自如，能观得其心如止水。

　　柳容的眼睛又睁大了些，勾起唇角，然后一声不吭地伏在了书案的角落，气息很快变得绵长均匀。谢酩扭头看着他，轻轻拉起滑落在地的墨色大氅，重新披在他的肩上。

　　柳容这一觉睡到辰时将尽。

　　手臂枕得发麻，腰背也有些酸，这一觉姿势很不舒服，却睡得格外香甜。他从书案上猛然抬起头，发觉身边没有人。他撑起上身四下环顾，看到谢酩正蹲在地上，往摊开的卷轴上粘贴纸稿。

　　听到柳容衣袍的窸窣响动，谢酩转过头来，对他一笑：“你醒了？”

　　柳容拉住从肩后滑下的大氅，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看，起身走过去。

　　长长的卷轴上贴满了誊好的书稿，卷首裱页也已经粘好。柳容俯身仔细观看书卷的后半段——字迹中规中矩，笔划刚健有力，一开始似乎在刻意模仿柳容的笔迹，随后潜移默化，隐隐过渡到了自身的风格之中。

　　“谢兄你……当真深藏不露啊。”柳容丝毫没有隐瞒神色中的赞叹。

　　“哎，只是抄书而已啦……嘿嘿……”谢酩抬头瞥见柳容惊喜的表情使得那俊美的面容整个都为之一亮，顿时觉得自己通宵奋笔疾书把这些恶心的长篇大论抄到想吐也是值得的。

　　“谢兄写字又快又好，我竟没能观摩到，真是可惜。”

　　谢酩继续傻笑不语，粘好最后一张纸就让开地方，让柳容仔细检查。

　　柳容在书卷前蹲下来，慢慢扫视一番，道：“谢兄，这次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请我喝酒就好喽。”谢酩正盘膝坐在卷轴末端，捏着成叠的废弃书稿在未干的墨迹上方扇风，“我要喝烧春。”

　　柳容拂去垂在脸侧的鬓发，笑道：“好，待我将这书送去，回来请你喝。”

　　谢酩的神色黯了下来，想起了接下来还要面临的更大变数。

　　康孝乾贪财好色男女通吃，喜好娈童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上行下效，昨日那军官盯着柳容看时的猥琐神色，谢酩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火气上涌。

　　“我送你去。”

　　“不必麻烦谢兄了，我自己能走。”

　　“你一个人去那种鬼地方，太危险，我和你一起，还能有个照应。”

　　柳容忍不住笑了：“我又不是哪家的黄花大闺女，还能被人抢了不成？”

　　谢酩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对柳容这个人有种不知来处的深切关心，明明认识不过几天，就算自己一遇到会医术的人都会殷勤一把，这次的殷勤实在是周到得过头，简直像是在保护自己未过门的媳妇。

　　啊，果然还是因为脸吧。

　　谢酩仰头望着屋顶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识得路？”

　　“嗯……”柳容终于犹豫了一下，抬手指了指，“不就是那边的布政坊吗？”

　　“那边是居德坊。”

　　【TBC】

　　※每次发现台词里的成语出处在唐朝以后都很蛋疼……不管了就这么用。

　　※故事走了五分之二还这么平淡完全不是我的画风→_→下章开始干点正事【。

再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