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花】剑三西京侠义录·书生无用【五】

【五】分道

　　谢酩运劲在掌，全力抵住对方那强劲的掌风，只接了一招便觉两条胳膊的骨头都被震得发酥，胸中登时气血翻涌。

　　七绝场练兵统领的修为着实深不可测，此处遍地都是狼牙士兵，绝非久留之地。谢酩不敢再恋战，足尖一点，身若烟雨轻舟，从屋檐滑进暗巷。

　　狄尤踏在屋脊上，环顾鳞次栉比的屋顶与纵横的街巷，哼道：“小**，逃得倒快。”

　　谢酩提气沿着巷子疾奔，直到闪进大路熙攘的人群，才缓下脚步，慢慢走到一处墙角坐下来，运功平复内息，再睁眼时，双目凛气大盛。

　　太阳已经西斜，二顺给大伙分完工钱，自己兜了壶清酒，弄了只荷叶鸡，坐在一处屋顶上，扯下冒着热气的鸡腿，正要美滋滋地往嘴里送，突然有人从后头揪住了他的脖领子。二顺手一抖，鸡腿掉在屋瓦上，人已经在这眨眼间被一股大力从屋顶上带了下来，落在巷子里。

　　“哎呦我——大哥？”二顺一句话没骂完，抬头看到了满脸阴郁的谢酩。

　　“叫人，把西市的兄弟都喊上！”

　　“又有任务啊？”

　　“那姓康的胖子草菅人命，老子要捣了他的老巢！”

　　二顺听了这话张嘴傻了半晌，才试探着问道：“大哥，你没事儿吧？”说着伸出手要摸他的额头，被谢酩一巴掌拍下来，二顺吸了口气揉手背，“之前你不是说不能轻举妄动吗？”

　　“救人要紧！”

　　“救……救什么人？”

　　谢酩噎了一下，一时又解释不清，只道：“哪儿那么多问题，赶紧叫人！”

　　二顺苦了脸：“这么大的事儿得跟卢师叔商量啊大哥！没有卢师叔的右座令牌哪儿能叫得动那么多人……”

　　谢酩终于恢复了一些冷静，摸了摸腰里的左座令牌。他与师叔卢勤共同负责长安分舵的事务，像这种攸关性命的行动，须得左右二座弟子共谋才行。

　　他方才确是被私心蒙蔽了神智，身居要位，任何决策都关系着兄弟们的性命，不该如此犯浑。

　　而种子已然种下，焦躁的思绪便如根除不去的藤蔓，不可抑制地缠满了心胸。

　　眼下太阳都快落山了，他一刻也不想拖。谢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掏出自己的令牌塞进二顺手里：“你先替我收着，如果明天早上我没有回来，你就拿着这个去找卢师叔。”

　　二顺吓得一哆嗦：“大、大、大哥你这是要干啥？”

　　“我去探个路。”谢酩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转身就走。

　　“大哥有话好好说！”二顺扑上来一把抱住了谢酩的腰，“不就是喊人吗！我这就去！大哥你可别乱来！”

　　“不用了，现在情况不明，人多反而碍事。”

　　二顺还是抱着他不松手：“那也得跟兄弟们商量一下再去！”

　　“没时间了！”

　　“这么急！那胖子到底抓了谁呀？难不成是嫂子……”

　　谢酩甩手又一巴掌拍上二顺的脑门：“你小子瞎想什么呢！”

　　“可是大哥你今天不对劲儿啊？”

　　“我正常得很！放手！”

　　“不行，我得跟你一块儿！”

　　谢酩被二顺搂得直要喘不过气，正想发力挣开，巷口突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谢兄？”

　　这声音恍若林间拂过的微风，又如同缥缈空灵的轻吟，听者仿佛一下子便挣脱了凡尘羁扰，直上云霄。而谢酩一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都僵住了，慌忙循声望去，只见巷口立着一个身姿颀长的文士——那万花弟子的墨衣，那半散的墨发，俊逸的眉眼，左眼角那一粒若隐若现的泪痣，不是柳容是谁。

　　柳容手中捧着一坛酒，臂弯里挎着一个大方盒，看到谢酩转过头来，欣然一笑：“谢兄，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柳兄！”

　　在二顺眼里，此时谢酩冲向那黑衣文士的样子，简直跟他那只名叫呆毛的大白隼扑向鲜鱼的姿态一模一样。

　　谢酩蹿上来猛地按住了柳容的肩膀，柳容惊得退了两步，险些没拿稳手里的酒坛。

　　“柳兄！你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那胖子没对你做什么吧？”

　　柳容盯着他眨了半天眼睛，露出极为不解的表情：“我很好。”

　　谢酩重重地塌下肩膀，长出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劳谢兄担心了。”柳容微笑着欠身道，将酒坛捧起来，“来，上好的烧春，参军府里窖藏的。”

　　谢酩本是很开心地要接过来，听到最后一句时不由愣住：“是康胖子送的？”

　　“托谢兄的福，康参军对书院的工作很满意，赏了不少东西。我特地要了这坛三十年的烧春——这么好的酒，市面上可买不到。”

　　谢酩叹了口气，接过酒坛：“也好。”

　　“还有这些，都是康参军送的。”柳容又笑着端起挂在臂弯的方盒，掀开盖子，里面尽是丰盛的菜肉和琳琅的糕点。

　　二顺闻到香味，吸着鼻子从后面探出个头，被谢酩一巴掌拍得缩了回去。

　　“柳兄辛苦了，我们一起去喝酒吧。”谢酩拎过食盒，笑得满脸灿烂。

　　“抱歉，天色不早，我不能奉陪了。”柳容振袖一揖，“康参军邀我做府上客卿，今晚设宴。交代过书院的事情，我就要回去了。”

　　“回——？”谢酩一句话呛在喉咙里。

　　他刚才说什么？

　　谢酩半张着嘴愣了很久，才结结巴巴地道：“回、回哪里？”

　　柳容还是那样淡淡地笑着，答道：“康参军府上正缺人司掌文书，某承蒙不弃，应邀去参军府当职。”

　　谢酩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不想反应过来。

　　“你、你要去给康胖——康孝乾做事？”

　　“康参军礼贤下士，不惜重金，还设宴相邀，有何不可？”

　　谢酩直直地盯着柳容的脸，这张俊美而端正的脸和往常一样从容，带着礼貌的笑意，一双明亮的眼眸也直视着谢酩，表情平静到理所当然，找不到任何说笑、不悦或是勉强的迹象。

　　他是说真的。

　　“柳兄！”谢酩向前一步，严肃的视线几乎要将眼前的黑衣文士射穿，“你知不知道那康孝乾是什么人？”

　　柳容微微叹了口气：“谢兄，如果你也要说——”

　　“我不是说这个。”谢酩想也没想就打断了他的话，“那胖子荒淫好色无法无天，无论男女都会被他抓去玩弄享乐，害死了好几个孩子就这么抛尸城外——你要去那种人的家里？太危险了！鬼知道会出什么事！”

　　柳容面不改色：“谢兄在担心什么？”

　　“我——我还没说清楚吗！”谢酩被这句话中平静无辜的语气噎得差点没喘过气来。

　　柳容的眼神动了动，嘴角扯出了一个奇怪的笑意：“谢兄，我是去工作，不是去卖身。”

　　“你怎么知道那混账死胖子对你抱什么心思！”谢酩脱口吼出，“我刚才去找你，亲耳听到——”

　　“敢问谢兄对在下又抱着什么心思？”

　　谢酩一滞，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柳容。

　　当然是兄弟。

　　话到嘴边，突然说不出来了。

　　柳容脸上浮起的笑意带着一丝阴沉的诡异，就像一个看惯了笑话的人数不清第几次看到了同样的笑话，那种无趣的、冷冷的失笑感，而其中无疑夹杂了之前从未显现出来过的情绪，大约是……薄愠。

　　“谢兄大概，‘又’将我当做纤弱无力的女子了罢。”

　　“我没——”

　　“就算是女子，也不是失了谁的庇护便活不下去的，何况我是一个师出万花谷的、有能力自保的、男人。”

　　“柳兄你误会了，我只是……”

　　“承蒙谢兄关心，柳某不胜感激。然而此道为在下所选，还请谢兄不必多虑了。”柳容似乎既不打算与他争论，也不打算听他解释，只是向他郑重地躬身一揖，转身离去。

　　“柳易安！”

　　柳容停步，慢慢回身。

　　谢酩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敢问柳兄，这就是你的志向吗？”

　　柳容挑了挑眉，脸上再次浮起微笑，弯弯的眉眼衬得眼角的泪痣愈发妖娆。

　　“谢兄说得没错，书山文海确实非吾所愿——”黑衣文士的唇角勾着一抹讥诮的薄笑，“人各有志。”

　　这最后四个字说得掷地有声，在谢酩的心底激出偌大的回响。他望着那人单薄挺立的侧影，心中说不出是何等滋味。算起来两人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连君子之交都不算，他究竟是太高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还是从一开始就看错了这人，左右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妄想。

　　沉默了半晌，他竟也咧嘴一笑：“柳兄有鸿鹄之志，自是不愿与吾等涂泥曳尾——那我便祝先生，早日平步青云。”

　　柳容向着谢酩微微颔首致意，转身走入了夕阳的余晖之中。黑色的背影逐渐融进那耀眼的橘红光芒，一点一点地，看不见了。

　　直到二顺再次吸着鼻子小心翼翼地探头过来，谢酩才回神，将酒坛和食盒一并塞进二顺的手里。

　　“拿去给兄弟们分了。”

　　“哎？大哥不一起吗？”

　　谢酩摸回自己的令牌揣进腰带中，一声不吭地挥了挥手，向巷子深处走去。

　　二顺抱着满怀的好酒好菜，喃喃自语：“妈呀，好不容易有个嫂子，怎么就跑了呢……”

　　就在二顺将“大哥找了个嫂子是个男的哎呦甭提了那郎君长得可比女人还美哩可是那天晚上他们吵了一架然后嫂子跑了”这件事传遍整个长安分舵的同时，一连十来天，谢酩都像一滩烂泥一样蹲在林氏果品店的门口。

　　林大娘正在出摊，独自从店里抬出盛满水果的筐子，“砰”的一声放在谢酩的身边。这乞丐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直愣愣地垂着脑袋，乱发披了半张脸。

　　换作平时这小伙子早就麻溜儿地跳起来笑嘻嘻地抢过筐子在店门口摆得整整齐齐了，现在他整个人跟座佛像似地蹲在那里，动也不动。

　　林大娘弯腰偏头，看了看谢酩的脸，发现他以云幕遮蒙住了双眼。

　　“哟，今天老娘太过美丽，闪瞎你的狗眼啦？”

　　谢酩闻言稍微抬起一点儿头，唇角带着刚毅的弧度，慢慢地开口：“见色者，易失其心。”

　　“嗬，都看破红尘了。”林大娘用围裳擦了擦手，“怎么不去把你那头脏毛剃干净。”

　　谢酩举起酒壶，“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

　　林大娘称了一布袋的李子交给一个执伞的女顾客，接过零钱数了数，又进屋取了一根长长的甘蔗，手起刀落，利索地砍下一截，娴熟地削去表皮，递到谢酩面前。

　　“一股子酒气，熏得客人都跑了……给，解解酒。”

　　谢酩直接张嘴，“吭哧”一口精准地叼去了那截甘蔗，然后抬手攥住，用牙扯下一块，“咯吱咯吱”地嚼了会儿，咽下甘甜的浆水后，“噗”的一声吐出去。

　　“哎哎哎，别吐我门口！去那边吃去！”

　　谢酩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角落里，取下面上的云幕遮，低头看着手里多出的字条。

　　方才在林大娘那里买李子的女子，从气息和脚步听来便知不同寻常，他却未想到这人的字迹亦是自己熟悉的。

　　又是毅魂斋吗。

　　谢酩展开字条，却是愣住了。

　　——八月十五夜，刺杀逐日左营参军康孝乾。

　　【TBC】

　　※笔力捉急表达不出想要的感觉，感谢夜大夫帮忙修文么么哒！心理描写**好！

　　※左右座是私设，因为我不知道丐帮长安分舵的舵主是谁→_→所以就设了稍微低一点的职位，够用就行。反派那边的职位同理。（感觉这些基本设定就算游戏里没提，策划肯定也都设定好了。）

　　※花哥是面向夕阳离开的，也就是向着西，其实……他走错方向了。这个梗太小了而且不好吐槽，就没说。-_-|||

　　※我不清楚八月初的长安有没有甘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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